她頓了頓,嘴角泛起一絲無奈的苦笑,“這法子笨,更耗手指頭,也更費功夫?!?
春杏的眼睛卻瞬間亮了起來,仿佛連日來的疲憊都被這個新奇的想法驅散了:“這法子好!再費功夫也值當!結實頂用才是根本!來,穗兒姐,你慢點做,教教我,我跟你一塊弄!多個人,多份力!”
很快,幾個平日里就以手巧心細著稱的婦女也被吸引了過來。
她們默默地圍坐在拾穗兒身邊,顧不上地上的潮濕和冰涼,專注地看著、學著,然后拿起手邊的秸稈,一起研究、摸索這種“重鑄”秸稈的新方法。
空氣中不再只有勞作的喘息,偶爾還夾雜著幾句低聲的討論和嘗試成功時輕微的喜悅驚嘆。
這不再是簡單的、機械的重復勞動,而是融合了血淚教訓后的主動求變與技術提升,充滿了創造的專注與對未來的深切期待。
陳陽終于放下了那柄磨得锃亮的鐵鍬,拖著仿佛灌滿了鉛的雙腿,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。
他沒有說話,只是默默地彎腰,從地上拾起一根拾穗兒剛剛編好的、明顯粗壯結實了許多的“三股加強型”秸稈股。
他放在那雙布滿厚繭和新鮮劃痕的大手里,仔細掂了掂分量,感受著那沉甸甸的質感。然后,他雙手握住秸稈股的兩端,臂膀肌肉賁起,用力向兩邊拉扯――秸稈股立刻發出“嘎吱嘎吱”的,充滿韌性的聲響,被繃成了弓形,卻絲毫沒有松散或斷裂的跡象。
他抬起眼,目光越過秸稈,深深地看向額角滲著細汗、正緊張地望著他的拾穗兒。
那雙因極度疲憊和缺乏睡眠而布滿蛛網般血絲的眼睛里,多日來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、帶著毫不掩飾的贊賞與如釋重負的希望的笑意,他重重地點了下頭,聲音因缺水而沙啞,卻異常清晰有力:“好!這個結實!扛得住勁!就這么干!”
他這簡短卻分量千鈞的肯定,像一陣帶著暖意的春風,瞬間吹散了連日籠罩在眾人心頭的最后一絲陰霾。
拾穗兒和周圍幾個婦女的臉上,幾乎同時綻放出了暴雨過后第一個發自內心的、雖然依舊難掩疲憊卻閃爍著動人光彩的笑容。
那笑容,比天邊最后一抹絢爛的晚霞,更加珍貴,更加溫暖人心。
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天鵝絨,緩緩覆蓋下來。人們開始收拾散落一地的工具,準備返回那個雖然簡陋卻能提供片刻喘息的家。
身體仿佛每一個關節都在呻吟,比昨天更加疲憊,像是被徹底拆卸后又勉強組裝起來,但腳步踏在歸途上,卻莫名地比往日踏實、沉穩了許多。
因為他們內心深處清晰地知道,他們此刻所做的,絕不僅僅是在悲壯地恢復災難前的原狀。
他們是在重鑄。
重鑄,意味著徹底的浴火重生。他們以這片飽經蹂躪、滿目瘡痍的土地為堅硬的砧板,以混合著汗水、淚水甚至鮮血的頑強意志為熊熊爐火,以那場慘痛失敗換來的、刻骨銘心的深刻經驗為精確的模具,要將他們的希望、他們的家園、他們子孫后代的未來,毫無保留地投入其中,進行一次脫胎換骨般的重新鍛造。
這一次,他們發誓,要鑄得更牢,更堅,更韌,要讓它能經得起未來歲月中任何風雨嚴酷無情的考驗。
空地上,那條剛剛挖出雛形、散發著新鮮泥土氣息的排水主溝,在初升的清冷月光下,泛著幽暗而堅實的光澤,像一道剛剛銘刻在大地胸膛上的、沉默卻充滿力量的誓。不屈的精神已然點燃了再戰的烽火,而這場更為艱巨、也更為偉大的重鑄征程,就在他們每一個沉穩而堅定的腳步下,向著不可預知卻必須征服的前方,毅然延伸。_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