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沉沉西墜,將一片熔金般的、卻毫無暖意的余暉,慷慨地潑灑在這片剛剛經歷過浩劫的土地上。
經過又一天近乎瘋狂的、透支體力的奮戰,一片比昨日更為寬闊、地基也清理得更加徹底的空地,終于袒露在眾人面前。泥土的氣息混合著汗水的咸澀,在微涼的空氣中彌漫。
然而,比這片清理出來的土地更引人注目的,是旁邊那片相對平整的空地上,由拾穗兒和馬大爺用削尖的木棍,一筆一畫勾勒出的、巨大而清晰的新的規劃圖。
那圖案深深印在泥地上,線條分明,如同烙印在這片土地肌膚上的誓。
與之前相對規整卻略顯單一的方格網絡相比,眼前這幅新的藍圖,明顯復雜、精密,甚至帶著一種嚴謹的軍事布防圖般的肅穆。
幾條粗壯的主排水溝如同大地的動脈,清晰地標注出流向,更細密的支溝則像無數毛細血管,有機地貫穿、連接著每一個區域。
草方格的布局不再是均勻分布,而是巧妙地順應著地勢的微妙起伏,刻意避開了容易匯水的低洼地帶。
而在那片令人心有余悸的沙丘坡上,一個個計劃打入木樁的位置和角度被精確標出,旁邊還注明了深度和傾斜要求,遠遠看去,像是一排排嚴陣以待、準備刺入坡體的利劍,構建起一道堅固的防御陣地。
不遠處,陳陽已經帶著一組最精壯的勞力,按照圖紙上最粗的那條線的標記,開始挖掘第一條、也是最為關鍵的排水主溝。
這一次,他們的動作里沒有了最初的急躁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而堅韌的力量。
鐵鍬深深嵌入泥土,挖出的不再是隨意的淺坑,而是深度、寬度都嚴格符合要求的溝渠。
每一鍬土被甩上溝沿,都伴隨著沉重的喘息;每一次用石夯將溝壁和溝底反復拍打結實,那“砰砰”的悶響,都像是在為未來的安寧打下不可撼動的基石。
汗水如同溪流,順著他們古銅色、布滿新舊傷痕的脊背肆意流淌,最終滴落在這片被寄予厚望的新土之上,瞬間洇開深色的印記。
拾穗兒強忍著膝蓋傳來的一陣陣鈍痛,沒有讓自己閑下來。
她找了一塊相對平坦干凈的大石頭坐下,面前堆著小山似的、是今天眾人從泥漿深處仔細搜尋、搶救出來的,那些還算完整、未被完全摧毀的秸稈。
她伸出那雙因為長時間浸泡在冷水里而顯得有些蒼白浮腫的手,拿起一根沾滿干涸泥塊的秸稈,動作極其輕柔、耐心地,一點一點剝去那些頑固的泥殼,仿佛不是在清理雜物,而是在為受傷的戰友小心擦拭傷口。
然后,她拿起另外兩根處理干凈的秸稈,將它們與手中這根并排,開始嘗試用一種全新的、更為復雜的方法,將它們緊密地編織在一起。
她的手指并不十分靈巧,甚至因為勞累而微微顫抖,但那份專注和用心,卻讓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充滿了力量。
“穗兒姐,你這是在弄啥新花樣哩?”
春杏拖著疲憊的身子湊過來,臉上還沾著未干的泥點,好奇地看著她手中初具雛形的、顯得粗壯了不少的秸稈股。
拾穗兒抬起頭,夕陽最后的光芒恰好勾勒出她柔韌的側影,給她蒼白疲憊的臉頰染上了一點虛幻的暖色。
她的眼中閃爍著一種經過痛苦沉淀后的、沉靜而堅定的光芒,輕聲解釋道:“我在想,咱以前兩根秸稈交叉著埋,還是不夠牢靠。能不能……像咱大姑娘編辮子那樣,把三根秸稈擰成一股繩。這樣扭成了股,有了韌勁兒,肯定比單根或者兩根交叉著更耐沖,更不容易被水拔起來。就是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