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頭終于沉下了西邊的沙丘,最后一抹余暉像褪色的血漬,染紅了天際。
灼人的熱浪稍稍退卻,晚風開始帶來一絲微弱的涼意,卷起沙粒,打在臉上生疼。
空氣依然干燥得厲害,呼吸時鼻腔都帶著刺痛感,喉嚨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。
南坡上,馬大爺帶著人終于用能找到的最大的幾塊石頭,勉強壓住了坡頂最容易滑坡的一段。
老村長最后一個從陡坡上下來,腳步蹣跚,差點栽倒在地,幸好被旁邊的后生扶住。他擺擺手,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,只是癱坐在沙地上,胸膛劇烈起伏著,望著漸漸暗下來的天空發呆。
其他幾個人或坐或躺,都累得脫了形,像是被抽走了骨頭,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耗盡了。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汗味和沙土的腥氣。
陳陽這邊,也完成了對新鋪草方格區域的最后一次檢查和加固。
他拖著仿佛不屬于自己的身體,一步步挪到拾穗兒面前。
他的臉在暮色中顯得灰白,沒有一絲血色,嘴唇干裂得泛白起皮,眼窩深陷,只有那雙眼睛,還燃燒著最后的、不肯熄滅的光,像風中殘燭,頑強地亮著。
他緩緩蹲下身,這個簡單的動作讓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。
他想像往常一樣去揉拾穗兒的膝蓋,手臂卻沉重得抬不起來,最終只是用手背輕輕碰了碰她的腿,聲音嘶啞微弱得幾乎聽不清:“……穗兒,膝蓋……還好嗎?”
看著他這副近乎虛脫的模樣,拾穗兒所有強裝的情緒瞬間崩潰。
她猛地伸出手,不是去扶自己的膝蓋,而是緊緊抓住了陳陽那只布滿傷口和厚繭、沾滿沙土的手。
她的手冰涼,他的手卻燙得嚇人,那熱度灼燒著她的掌心,也灼燒著她的心。
“陳陽……陳陽……”
她一遍遍叫著他的名字,淚水洶涌而出,泣不成聲,“你別嚇我……你怎么樣?后背……手……你身上怎么這么燙……”
她的話語破碎,帶著無法抑制的恐慌。
陳陽想扯出一個笑容安慰她,嘴角動了動,卻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。
他只是反手,用盡殘余的力氣握了握她冰涼的手指,那力道輕得讓她心碎。
他搖了搖頭,干裂的嘴唇翕動了一下,發出氣音:“沒……事。”
然后,他支撐著想要站起來,身體卻不受控制地猛地一晃,眼前一陣發黑,整個人向前栽去。
“陳陽哥!”
一直留意著這邊的春杏和旁邊一個叫鐵柱的村民眼疾手快,趕緊上前,一左一右扶住了他。
“我沒事……就是有點脫力,腿軟……”
陳陽靠在鐵柱身上,喘息著,胸口像是壓著塊大石,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后背火辣辣的疼痛。
馬大爺也掙扎著走過來,借著昏暗的天光仔細看了看陳陽的臉色,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,眉頭緊緊鎖住,重重嘆了口氣!
“燙得厲害!今天都到極限了。坡上算是暫時穩住了,但根子上的問題沒解決,沙土太松,還得看老天爺臉色。新的格子也鋪了不少……不容易,大家都不容易。”
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疲憊和深深的憂慮。
村民們互相攙扶著,踉踉蹌蹌地聚攏過來。
每個人都像是從沙土里撈出來的一樣,頭發、眉毛、衣服上全是沙塵,臉色灰敗,眼神空洞。
沒有人說話,只有沉重的、拉風箱般的喘息聲在暮色中交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