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色如練，傾瀉于靜謐的湖面，漾開一圈圈粼粼的銀光。
    湖堤之上，兩道修長的人影并肩而行，步調驚人地一致，彼此間卻始終隔著二尺左右的距離。
    晚風格外溫柔，拂動堤岸的柳絲，偶有幾縷調皮地掠過女孩的額前，秦七汐便會下意識地抬起素手，輕輕將其撥開。
    “江公子，多謝你的德芙，我很喜歡。”她輕聲開口，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甜。
    “秦小姐不必客氣。”
    “嗯，我已經吃完了。”
    江云帆聞，只輕輕點頭：“好的。”
    片刻的沉默后，女孩的聲音再次響起，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悵惘：“嗯……吃完好些時候了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江云帆本還在思忖著什么，此刻聽聞此，不禁微微一怔。吃完了就吃完了，為何要這般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告知于他？
    思緒一轉，他瞬間便了然于心。
    敢情這姑娘是意猶未盡，在這兒旁敲側擊呢！
    可惡！
    江云帆心中暗嘆。可惡，秦七汐已經被這巧克力給震驚過一次了，就算再送上一塊，也拿不到半點情緒值。
    他原本的計劃，是尋覓七位合適的人，將這塊德芙一分為七送出，實現情緒收益的最大化。現在多消耗一塊，也就意味著要少一份情緒值。
    但沒辦法，聽到身旁財神爺這可憐巴巴的聲音，江少爺實在忍不下心看她餓肚子。
    “既如此，那便再嘗一塊吧。”他故作大方地嘆了口氣。
    他又一次拿出包里的巧克力，將其遞到秦七汐眼前。
    小郡主眼眸一亮，再無半分猶豫，果斷伸出纖纖玉指，又掰下一塊，姿態優雅地送入口中。
    江云帆只覺一陣鉆心的肉疼，忍不住開口提醒道：“此物極為稀有，我手中的，恐怕已是這世間唯一。所以，秦小姐，這可是吃一塊少一塊……”
    秦七汐含著巧克力，含糊不清地應道：“唔……嗯！”
    很好。
    江少爺見狀，心中頗感欣慰。
    看來秦小姐果然是冰雪聰明、善解人意之人，經他這般鄭重其事地一點撥，立刻便明白了其中深意，想必不會再為難他了。
    片刻之后……
    “江公子，我吃完了。”
    “？”
    “嗯，多謝你的德芙。”
    江云帆已經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，百感交集之下，最終只能狠狠一咬牙：“好吧，再來一塊！”
    又一波唾手可得的情緒值，就這么離他遠去了。
    事實證明，江云帆還是遠遠低估了這位妹子對美食那份純粹而執著的追求。
    她每一次開口說“我吃完了”，都說得那般理直氣壯，臉不紅心不跳，仿佛一個天真無邪、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。可你若是不搭理她，她便會用那雙水汪汪的眼眸注視著你，反復提醒，直到你心軟投降為止。
    不消片刻功夫，江云帆那原本計劃分給七個人的德芙，便只剩下了最后兩小塊。
    長長的條形包裝，此刻已是空空蕩蕩，軟趴趴地塌陷下去。
    “我說秦小姐，別盯著我了，”江云帆終于忍不住，語氣中滿是無奈，“那么長一根都讓你吃了，現在還想吃我最后這兩顆？”
    秦七汐：“……”
    她不說話，只是眨了眨眼，目光愈發顯得無辜。
    “行吧行吧，給你，都給你！”
    江云帆都快郁悶死了。
    原本高高興興計劃好的一切，就等找到合適的人選，賺他個盆滿缽滿。
    可誰曾想，這所有的宏圖偉業，竟全都栽在了秦七汐這一張小嘴兒里。
    果然，養一只財神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。要想讓她時時心情愉悅，看來日后還得祈禱系統能多刷新些巧克力出來才行。
    “行了，這回是真讓你吃得一顆也不剩了！”他將最后兩塊巧克力遞過去，語氣里滿是“壯士斷腕”般的悲壯。
    “好，謝謝江公子。”
    這一次，秦七汐的道謝聲里，滿是真切的歡喜與滿足。
    在江云帆看不見的面紗之下，她的嘴角早已勾起一抹狡黠而彎彎的弧度，宛如一彎初升的新月。
    其實，小郡主雖然嘴饞，卻也并非真的貪婪到非要將江云帆的德芙悉數吃光。
    她之所以這般“胡攪蠻纏”，不過是存了一點女兒家的小心思，不想讓江云帆拿著剩下的，再去送給別的姑娘……
    ……
    自秦七汐領著江云帆漫步離去后，許靈嫣也與齊之瑤簡短道別，各自散去。
    她與侍女小緣再度登上馬車，沿著來時的路，緩緩返回方才的歌舞會場。
    夜色漸深，湖畔的喧囂已然褪去了大半。先前那人頭攢動、摩肩接踵的擁擠景象早已不復存在，只余下三三兩兩的身影在岸邊流連忘返，不愿離去。
    許靈嫣聽旁人的交談，得知是因為那花船上的花魁姑娘不辭而別，而演奏那首“明月幾時有”的神秘公子，也不見了蹤影。
    即便如此，那些仍舊留在附近的人們，口中所討論的話題，依舊沒能離開方才那首石破天驚的妙詞。
    一字一句，皆是發自肺腑的驚艷與無窮無盡的回味。
    在先前與江云帆分別的湖邊，許靈嫣很順利地見到了等候在此的楊文炳。
    她正欲開口詢問結果，卻不想對方比她還要焦急，見她前來，便搶先一步迎了上來。
    “靈嫣，你可有追上彥公子？”
    聽到這句話，許靈嫣的心情頓時沉落谷底，失落不已。很顯然，楊文炳會這樣問，便意味著他在花船之上，同樣沒有尋到彥公子的半點蹤跡。
    她疲憊地搖了搖頭，聲音里也帶上了一絲揮之不去的倦意：“倒是追上了那艘小船，只可惜，船上之人并非彥公子。”
    “不是彥公子？”楊文炳眉頭緊鎖，頗感意外。
    “嗯。”許靈嫣輕聲應道，“此前我曾與你提及，那個與我許家有過一紙娃娃親的江家三少爺，其樣貌與你畫中的彥公子有幾分相似……我方才追到的人，正是他。”
    楊文炳聞，陷入了短暫的沉思，眼中的疑惑之色愈發濃重：“我早年一直在外求學，對凌州本地的人與事實在知之甚少。靈嫣，你當真能夠確定，那位江家三公子，是個腹中空空、不通半點學識的紈绔子弟？”
    “我當然確定！那江云帆，便是這世間最大的一塊廢柴！”
    對于江云帆的“廢”，許靈嫣的認知絕非僅僅停留在道聽途說的傳層面。
    三個月前，她自京城遠赴凌州，在登門江家正式退婚之后，又走訪了大量的街坊鄰里，詢問了不少名人知士。所得到的每一個答案，都表明了江云帆此人，從小到大，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！
    其沒用的程度，堪稱百年難遇，就算是偽裝也裝不出來。
    況且江云帆也根本沒有裝傻子的理由。
    “許小姐！”
    就在兩人交談之際，一道略顯慌張的呼聲自不遠處響起，只見侯茂杰與徐坤二人正氣喘吁吁地朝這邊跑了過來。
    徐坤那滿臉的橫肉因劇烈的跑動而上下晃蕩，他一見到許靈嫣，便立刻擠出一抹諂媚至極的笑容：“許小姐，您可算來了！我與表哥已在此地恭候多時了！”
    許靈嫣對他視若無睹，目光清冷地掠過他，徑直落在一旁的侯茂杰臉上。
    “剛才自花船上傳來的那首詞曲，你們可曾聽到？”
    “聽到了！聽得一清二楚！”
    侯茂杰的臉上滿是尚未褪去的驚羨與激動，“許小姐有所不知，那首詞……那首詞當真是妙到了九天之上！我敢斷，縱觀我大乾立國數百年來，所有收錄在冊的名篇佳作，也絕對找不出任何一篇，能夠與之相提并論！”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    許靈嫣當然知道。她的聲音平靜，內心卻波瀾起伏。
    此前聽楊文炳一字一句地念完全詞，她只感覺整個天地都在自己耳邊轟轟作響，而自己的思緒，也仿佛掙脫了肉身的束縛，隨那一字一句扶搖直上，飛入了九霄云外的清冷月宮。
    這種深入骨髓的震撼之感，與她初次聽聞那首“東風夜放花千樹”時，如出一轍，一般無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