卻說香蘭應了詩社的事便日夜操辦起來。一來她怕打攪青嵐休息,二來她只說協理吳媽媽打點事宜,不愿在眾人跟前出風頭,便干脆搬到攏翠居去住,日日忙碌到深夜,吳媽媽晚上便過來相陪。
這一日黃昏,園子快落鎖的時候,忽有個七八歲的幺兒來敲攏翠居的門,香蘭出來一看,那童兒手里拎著一只波羅漆方形攢盒,道:“我家主子說姑娘這幾日忙碌辛苦了,讓我來送些吃食。”說著自顧自走到屋里,將食盒打開,取出一只填瓷青花高腳盅,一碟子菜和一碟子糕點。
香蘭將高腳盅的蓋子打開一瞧,見里頭是枸杞紅棗鴨湯,奶白細膩,香氣誘人,看看那童兒覺著眼生,不是在知春館廊下當差的幾個,因問道:“你家主子是誰?嵐姨娘?”
童兒眼睛滴溜溜一轉,笑嘻嘻說:“倒不是她,香蘭姐姐出了院兒門,一瞧就知道了。”說著拎了食盒就走。
香蘭忙忙的跟出去,站在院門口,那童兒遙遙一指前方的月亮門:“姐姐看那里。”
香蘭抻脖子一瞧,只見那月亮門旁竹影叢叢,青翠濃密,有人正站在那叢竹子后頭,隱隱露出半張臉和靛藍斗紋衣角,似乎是瞧見香蘭看他了,便用手將面前那叢竹子推開,宋柯那張俊美白凈的臉便現在眼前了。
香蘭瞠目結舌,瞬間被施了定身法,一動都不能動,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,腦里全然是空白,只有一個聲音在她心里喊著:“他怎么知道我在攏翠居?他在關心我……我的丈夫給我送吃食來了……”
宋柯對香蘭展顏一笑,香蘭方才回神,急忙襝衽一禮,盈盈道了一個萬福,宋柯心里一熱,笑著對她微微頷首。
那童兒甚是機靈,對香蘭道:“姐姐回去且慢用,空碗我明兒個再過來收。我叫綠豆,姐姐若有差使,或者給我們爺傳遞個什么話兒,只管吩咐我。”
香蘭明知不合規矩,卻按捺不住,從袖里摸出幾個銅板道:“替我好好謝謝你們爺,告訴他日后不必破費了,他的心意我收下了。”δ.Ъiqiku.nēt
綠豆卻不肯接那銅板,一溜煙兒跑了。
香蘭抬起頭,見宋柯仍站在月亮門邊上,她本想再多看一會兒,卻恐人多眼雜被人瞧見了,只得依依不舍的走進去,關上了院門。又從門縫里往外看,直到宋柯跟綠豆轉身走了,方才收拾心情,走到屋里去了。
她對著桌上細致的菜肴,心里百感交集。這些時日她反反復復告誡自己要斷了那些虛無縹緲的心思,她也確實覺著自己已百忍成金。可事到臨頭,見了宋柯,又忍不住憶起前世種種舉案齊眉,相濡以沫的情意。
香蘭端起高腳盅,湯還未到嘴里,淚卻先滑了下來。
原來自從上回一別,宋柯時時想著要將香蘭討要過來,卻不巧趕上林錦樓要出門。林錦亭本想跟趙月嬋打聲招呼便把香蘭直接領回來,卻好巧不巧知道這香蘭被他大哥賜了一盒宮里的晶玉蘭雪膏,林錦亭便有些踟躕了。林錦樓這做派顯見是對這個叫香蘭的丫頭有幾分上心,若不打招呼就把人領走怕是不妥。只好等林錦樓回來再作打算。
宋柯時時惦念香蘭,讓林錦亭幫他打聽香蘭的事,這廂知道香蘭為詩社的事住到攏翠居去了,便打發人來送些吃食,也好讓香蘭知道,自己并未忘記她。幸而這攏翠居和林錦亭住的臥云院離得近,他來回走動也不怕被人瞧見生了疑心。
“……香蘭姐姐也沒說什么,只讓大爺別再破費了,你的心意她收下了。”綠豆搔了搔腦袋,“她還要給我幾個錢,我當然是不能要了。”
宋柯默默嘆一口氣,回首望了望攏翠居那扇的院門,仿佛還能看見那個纖弱的身影。
此時夕陽西下,看園子的婆子前來巡查,見宋柯站在門處,便堆著笑迎上來道:“柯大爺,該鎖園子了,您明兒個再過來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