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2章
眼睜睜看著局勢重心從圍攻師長轉移到斗文上,李司業的感覺就不很愉快了,他害怕事情鬧得不可收拾不錯,可他還沒撈著出場機會,畫風就歪了更不對啊!
他乘梅祭酒不在,冒偌大風險編排出這場戲來,難道是為了給他人做嫁衣么
撿著個空檔,試圖上前勸說:殿下,此處危險,您快進去,這些作反的監生交由下官即可。
李司業此差矣。朱謹深此時一說話,底下已不由便靜下來,他清冷的聲音響在晚風中,隨風擴散送入每個監生的耳中,國子監是朝廷之下第一學府,監生縱有郁氣不服,并非亂黨,有何危險之處我不認同他們的見解,但他們要說話,就讓他們說,我聽一聽又有何妨
李司業心頭頓時一沉:他小看了人,這看似愣頭青的皇子不是不會說話,他不但會說,還很會掐準了時機說!
他若一出來便如此給監生們戴高帽,那監生只會以為他為求脫身,膽怯服軟,不會將他放在眼里,但他反其道行之,先聲奪人,將監生們的情緒激起來,再亮一手懾服住人,而后才將這番話說出來,這一套連消帶打,說句將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也不為過。
而最終效果如何,看一看底下監生們如遇知音般的表情就明白了。
正是!人群中當即傳出贊同應和之聲,我等學子,讀圣賢書,赤手站于此處,難道會行造反之事嗎不過心中不平,欲尋個說法,至不濟,也一抒胸臆而已!
爾等大膽!李司業面向眾人喝道,再不出頭,他就徹底淪為陪襯了。你們明知二殿下在此,還不立即知罪離去,狂妄犯上,這難道是圣賢書教給你們的道理嗎
況且,他不等監生們回神,緊跟著道,爾等諸多抱怨,又是二殿下可以解決的嗎將二殿下圍困于此,對爾等有何裨益還不速速散開,讓二殿下出監,若還有何不滿,沖著本官來便是!
從人群的最后面遙遙傳來一道清亮嗓音:二殿下解決不了,想來李司業有妙策何不快說出來,我等洗耳恭聽!
朱謹深眼神微微一動,循聲望去,但此時天色已經全黑,剛爬上來的一彎弦月不足以提供多少光亮,他什么也瞧不清。
但他當然知道說話的人是誰。
世子,沐元瑜身側的一個護衛小聲道,那官不是叫放人了我們趁便快走得了,為何還找他茬。
監生們若聽他的,也不會有今日這一出了。沐元瑜同樣以小聲回他,殿下剛才把主動權都握到手里了,這司業腦袋不清楚,又給攪合亂了。他有本事攪合,就叫他自己收拾去。
李司業的話明面上聽去沒有任何問題,但出現在這個情形之下,就十分地不合時宜,他攔腰打亂了朱謹深的節奏,活脫是一個豬隊友。
李司業:……
他狠狠瞪向前排先前出來宣講的那個貢生,進一步感覺到了局勢的不受控。他站出來攬事,此時應當這領頭的貢生與他對答才對,那時一套套做好的環扣下去,才是正理。怎會讓一個不知名的監生先接了話,反將了他的軍。
貢生被瞪得一慌,反應過來,但此時再要說話也晚了,沐元瑜那句話補得很及時,監生們也不辨是誰說的,只以為是己方陣營的猛士,已經都很順應地齊刷刷望向李司業。
這個時候他再要轉移話題,只可能把自己暴露了。
按說眾人的注意力都回到了李司業身上,他也算得償所愿,為何會覺得被將軍呢——因為監生的訴求本身是無解,官位就那么多,照顧了監生,舉人和進士就要吃虧,這是不可調和的利益矛盾,他一個六品官要能把解決了,早高升進內閣去了,還至于耽在國子監這清水衙門。
倘若及時接話的是那個貢生,當然不會劈頭就給他這么一句。
文人相爭不見刀槍,勝負只在這話術之間。
要什么妙策李司業只能喝道,爾等領國家祿米,卻以為朝廷不公,聚眾惑亂,圍困皇子,我倒要先問問你們的報國之道!
貢生想開口,但人群里已先有憤然聲音把他壓了下去:我等倒想報國,奈何朝廷不予機會!
就是,我們想報國!但是肄業后卻只能汲汲營營于各衙門之間做些雜事,朝廷若只是打算將我們做小吏使用,又何必設立這國子監!
更多的聲音牢騷滿腹地附和著:可不是,進士一登皇榜從此一片坦途,反觀我們呢,我看這國子監是一日比一日沒用——
李司業聽得臉上很是掛不住。他相當于國子監的二把手,結果學生們紛紛說他管轄的衙門沒用,這無異于打臉。
既然對監生有諸多不滿,爾等學子,前方不只一條道路,為何不去走你們認為的那一條坦途呢朱謹深忽然出了聲。
他把話題又繞回去,但這回監生們的態度好上許多,前排有人老實道:考不過啊,太難了。
難在何處
規定太死板了。
題出得太偏。
摸不到考官的心意。
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。
也就是說,爾等皆認同,考科舉比從監生肄業要難上許多了
——那不是當然的嗎
眾人紛紛點頭,就是有的不好意思,有的就很坦蕩,點頭的幅度有不同。
那科舉出身勝過監生,又有何不妥之處呢朱謹深問底下,爾等向朝廷要公平,真達成了你們的公平,恐怕才是真正的不公平吧
底下頓時靜默片刻。
而后有人急道:殿下,話不是這樣說——
再要說理由,就說不出來。他們中大部分只是湊熱鬧來的,逢著對心意的時候跟著喊兩聲,要說怨氣,人人都能吐出一籮筐來,真說到明晰的規劃與謀策,那是沒有的。而有串聯的那一部分人,他們的目的是給李司業配戲,
配戲,也不是真給自己出頭,說到底,這是一群臨時聚起來的烏合之眾,沒有真正領軍的人物。